我们终究要踏上这条不归路。
我兄弟刚刚遭遇了不幸，父亲去世了。知道相关事情的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，可是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。他从深圳买了车票连夜赶了回来，当我们知道结果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，归于方寸之中。
这种不幸发生在我身边不是第一次。我每当想起的时候都会感觉到人生的无常与讽刺。在无能为力的年纪扛起家庭的重担是多么残忍的事，但是也没有神明，因为我们这群人都不信这些。我们只能安慰，和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，仅此而已。
本来话题到此就结束了。但是我的思绪还远没有结束，我一向是个发散的人。我想到了我的亲人，甚至于我自己。当他们走向那个必然结局的时候，我当如何面对？甚至当我咽下最后一口气时，我的亲人又当如何？于是我不得不去追溯，从记忆里反思这两个问题。
在高二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些问题。因为死亡从未发生在我身边。我的另一个兄弟身上发生的事，自初中时就已经有所预兆。我们非常有幸能进入同一所高中，他在学校里跟我第一次聊起母亲行将就木的事情，距离话题的终结不到一个月。我亲眼见到他变得多么的憔悴。在不知多少个黄昏下，他由哀伤到悲痛到麻木再到重新拾起悲痛，最后咽下所有的绝望，我都看在眼里。他还有尚在幼儿园的弟弟，却亲自告别了最亲的人。我想到这些不禁也悲从中来，因为我们的弟弟妹妹一个年纪，我没敢再想这些事发生在我身边会怎么样。
后来他逐渐回归了日常生活，在身边人看来甚至没什么两样。我无意去窥探他人的内心，揭开结痂的伤疤。我不知他在此之后又有哪些心理斗争，于是在我们嘻嘻哈哈的互动里，这件事似乎是尘埃落定了。但是我还是要献上属于我的哀悼，愿她安息。
直到今年的暑假，因为比赛我还被困在西安这三千亩地的桎梏里时，我某一天突然得知开头提到的兄弟的父亲情况危急的事。在那时候我才把所有事情串联到一起。他曾说过年不打算回家，要打工赚钱，他暑假早已经开始，却留在深圳迟迟不愿回来，直到那一天。他的家里本就不太富裕，糖尿病晚期又更让生活雪上加霜。我可能突然明白他放弃了民办本科选择复读一年的原因，明白了他宁愿上深职的专科拿那两万奖学金的原因。我只有无穷的自责，在他需要我们支持的时候没能在他身边。但事已至此，我只能通个电话了。这通电话打了一个半小时，至少我暂时安心了。
接下来我要跳出时间的束缚，来继续讲完这件白事，以此表示尊敬，因为这位叔叔是个自由的人。我兄弟想过休学，但是叔叔执意要让他回学校。他拗不过。现在想来，叔叔大概也是表现出了最后的倔强。他不想让儿子因为这些事情影响到将来的人生。然后事情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，尘埃落定。在此我向他献上最后的敬意，愿他安息。
接下来的事情切切实实的发生在我的身边了。在我终于结束比赛返回家中时，仅仅相隔了一个月，我的奶奶的变化就已经令我瞠目结舌了。她已经受类风湿折磨二十年有余，精神崩溃不知多少次，在最绝望痛苦的时候她骂天骂地，骂那耶稣让她空受折磨尤甚，本已经是过去式。而那次回去时这种辱骂又重现了，可能近似于谵妄的症状了吧。我那一天才真正感受到死亡将要染指我的生活。
我和我爸聊了这些事，喝了不少酒。他告诉我，如果奶奶快要不行了，他们兄妹三人一致同意不要再抢救。让人体面的走向死亡才是最大的尊重。我打心底完全理解与同意同意，但眼眶却不由自主的湿润。最终做出这个决定可能是一生中最痛苦的抉择之一。不论怎么说，作为长子，占大头的痛苦最终都要落在他的身上。在将来的某日，他会不会在夜里后悔做出这个决定呢？我已经没法去想了。因为他告诉我，对他也这么做。
我止不住的流泪，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。我知道亲自面对死亡是多么困难的事，尤其是体面的面对死亡。自己体面本就很难。而当体面的决定权掌握在亲人手中，难度将是二者的乘方。亲手送别至亲之人，这份罪孽——即使算不上社会意义的罪孽——将伴随终生。到头来我真的能做到吗？我写下这段话时已经很煎熬了。
但我估计我会尊重。因为我受到的教育一向如此。或许来上一针吗啡作为告别会更加体面吧，我喜欢这个方案，没有痛苦。
那我又该如何告别呢？
到现在短短二十年人生，大病没有，小病不少。或许我的后半生会相当的折磨。我曾经对初恋说过我不会主动寻死，直到五十岁。我想活一段漂亮的生活，然后听天由命。直到现在我依然这么想。可能我会选择放纵，不遵医嘱，享受最后的日子，然后也告诉我的亲人，拔管吧，结束了。但是我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，一剂氰化物，不脏了别人的手。
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，我只觉得这挺酷，干净利落，和我优柔寡断的人生截然相反，足以作为一段谈资。我或许多少有一点超人主义吧。但是假如，假如我有了子女，他们又该怎么去学会接受死亡呢？我不知道。
或许从小就谈心会有用，但是那样过于沉重了。倘若我闭口不谈，让他们在死者身前去接受这一切，又过于残忍了。所以我不知道。相信后人的智慧吧。
我希望我想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，但是凡人终死。像是那个经典的概率学笑谈：每一秒被车撞死的概率都是50%，因为只有两种可能。你永远不知道哪天会是你的最后一天。
现在是2025年10月6日的0:51。倘若你看到这篇文章，那我就活过了这一天，你我也都还没站在冥河前。